晋朝王徽之在他客居的空宅种满园的竹子,因为他“何可一日无此君”?“此君”,乃竹也。王国维在《此君轩记》中说“……其超世之致与不可屈之节,与君子为近,是以君子取焉”。历代文人赏竹和嗅竹,爱竹和恋竹,咏竹和画竹,关于竹的诗和画也就纷至沓来,于是便有了不朽的东坡之赏竹,倪瓒之梧竹,吴镇之墨竹和板桥胸中之竹。竹,对于江南人来说,无疑具有一种图腾意味,竹林和竹海,是心底永恒的记忆。当我第一次看到陈履生先生的纤纤“独竹”——淡和幽,柔和秀,挺拔和疏朗,画面没有任何背景,干净、清爽、安静和精致,细细密密的题字,错落有致,惊鸿一瞥。 (见右图)
我读到过陈履生先生的“江州旧事”一文,与家园有关,与父亲有关,是心中之情,记得在他的回忆中有一句“祖宅的屋后是一片竹林”,料想他的成长与这一片竹林密不可分,竹影摇曳、梅香流动的少年光景或许恍若隔世,或许封尘的心结被升起的阵阵温情湮没。抗战时期做过乡长的爷爷比较务实,在自家的花园种丝瓜和蔬菜;读过私塾的爸爸比较清高,小资情调,侍弄小园赏梅兰竹菊,经营天光照相馆。以我的揣摩,相信陈履生先生的秉性一定承传了祖辈的豪气和父辈的细腻,四面环江的家乡扬中,和自家花园翠竹绿柳,梅黄桃红的景致再现在笔端的是灰黑白三色经典。
陈履生先生几年前办过一个展览名为《竹影梅香》,他说:“我所有画的竹子,每一张竹子,不管大小,都是写生,都是我家里面长的。为什么要这么画竹子呢?因为我也反对传统文人画当中的那种随意撇两笔,自以为清高。所以,我画竹子一直坚持写生,画它的生机和生态,同时要和传统的文脉相连,我是努力地解决这个问题。”这里,竹是他的眼中之竹,眼中之景,每天有变化,只有竹的顶尖才能发现每天的变化,而竹的生机也就是在这部分。显然他画竹不是随意地撇两笔,而是用了严谨的双钩,笔触细腻而精到。当他在写生时,看到的竹,不是因为竹孤立地存在,而是只有他在看在画的时候,竹才存在,竹才是有生命力的,其实就是他的心中之竹,也应验了先人所云“外师造化,中得心源”。
从做人的角度来说,画如其人。如果仅仅看陈履生先生的画,也未必知其人,也许应该了解他在艺术天地间身兼数职如何纵横跨界,比如他的美术史研究和评论,他的摄影,他的书法,他的艺术管理等等。基于他多重的身份,使得他的画的风格、技法、境界还是观念,与传统,与现代,两相贯通,而他的画的形式,是简约,是极少之美,与东方,与西方,互不隔绝,无疑具有一种当代精神和气韵。以我有限的了解,陈履生先生借助笔墨,把自己的至性至情、本真和修养表现于或梅花,或竹影,或山水,或题词,在纷繁庞杂的大千世界,到处都有浮华的陷阱,平庸的丘壑,或许在不经意间蒙蔽了激情,蛊惑了睿智,唯有心中的独竹,犹如儒雅君子,留住一缕清风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