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在家里是贤惠的媳妇
筱文艳成名后,给她带来了什么呢?金钱,美酒?洋房,汽车?这一切都与她无缘。她依然忙忙碌碌,日出而作,日落却不能休息,而是要为了生活奔波、挣扎。筱文艳在舞台上是名角儿,在家里是贤惠的媳妇。她并没有忘记公婆一家帮助她破笼高飞的恩德,像中国所有善良的劳动妇女一样,她把全家的生活重担,毫不犹豫地背在自己身上,背不动也要背,纵然是因不堪重负而跌倒在地,她也不肯把生活的重担推向一旁,情愿自己被压得喘不过气。
1942年到1943年,筱文艳在汇泉楼搭班唱戏。这汇泉楼,实际上不是戏馆,而是茶楼,地址在顺昌路的拐角上。她挂的是头牌,虽然每日拿的包银,从数字上来看是十分可观的。但是,当时她家里足有十五张嘴要吃饭,经济主要依靠她。大伯一家大小有五口,公婆、小叔、姨妹、表妹,加上她的两个徒弟,以及她自己一家三口(大凤死后,又生了一个男孩,乳名双喜,大名建国)。此外,凡有难的来投靠她,不论是老艺人还是小姐妹,只要自己有碗饭吃,就会分出一半给他们。
抗日战争时期,每户配给一点“户口米”。筱文艳有时也挤着去买“户口米”。一清早直奔米店,已经是人挤人,米店门刚一开,你争我抢,女人争不过男人,个矮的抢不过个高的,筱文艳嘴里嚷着“别挤,别挤”,谁听她呀!这里不是舞台,没人听你的,她被人潮挤得脚都不能着地,挤不进去,只能往外钻,无端的还挨了安南巡捕一棍,头上被打出一道血痕。她提着空布袋回家,匆匆包扎一下,下午还得照常演出。
她公公当时也在汇泉楼做茶房,碍着筱文艳是头牌花旦的情面,老板答应他们在汇泉楼的楼梯口,摆一个卖汤圆的小摊。糯米粉哪里来?跑单帮跑来的。开始,筱文艳只是在幕后帮着做点事,譬如剁馅、磨粉、包汤圆等等。公婆心里是极爱护和疼怜筱文艳的,认为她是角儿,一天两场戏已经够劳累的了,再说她的收入不低,如果只顾自己的小家庭,也许日子会过得不错。为此,他们不让筱文艳参与卖汤圆。
筱文艳拗不过公婆,但是她有过食不果腹的经历,尝过饥饿难忍的滋味,在她的脑中种下了一个根深蒂固的观念——一个家庭总得未雨绸缪,有点积蓄,以防万一。筱文艳在汇泉楼演出时与谢长钰同班,谢长钰是筱文艳的前辈,年轻时曾经誉满大江南北,特别是他真假嗓结合的唱腔,令多少观众倾倒,每次演出都会赢得观众热烈的掌声。如今年纪老了,嗓子也不行了,真假嗓结合不起来,演出时经常听到观众“吃虾皮”的声音。所谓“虾皮”,就是观众“嘿嘿嘿”的嘲弄声,筱文艳每当听到这种声音,浑身会起鸡皮疙瘩。此外,当时有一个叫俞艳芳的老艺人,徽班出身,后来改唱京戏,曾经红极一时,成为老板的摇钱树。老板为了控制她,给她吃鸦片烟、红丸子,弄得她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当她人老了,老板就一脚把她踢开,结果倒毙在街头。艺人们为她募捐凑了点钱,才能草草葬殓。
筱文艳当时虽然年轻,刚刚二十岁出头,但是这些所见所闻,使她寒心,不得不盘算着以后的日子,不仅是她自己,还有这一家子的生活。她想在尽可能地维持一家人温饱的同时,能够积蓄一些钱。因此,公婆不让她卖汤圆,她就瞒着公婆去跑单帮。当然,她从小像只小鸟一样,被关在笼子里,对人头也不熟;以后,又日夜在舞台上忙碌。她之所以能够跑单帮,全靠小姐妹的帮忙。
有一个小姐妹名叫倪春香,父母在南码头开了间卖大饼油条的小店,她从小混迹于市井间,接触过各种各样的人,在特殊环境下,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豪放性格。她是筱文艳的忠实观众,她的父母曾经逼她做童养媳,她因反抗而逃家,逃到筱文艳家里,此时筱文艳已经住在南市斜徐路一家棺材店的楼上,向姓顾的老板租了间四十平方米左右的住房,一隔为三。你投奔,我收留,摊一床地铺,倪春香就这样住下了,所以两人称得上是患难姐妹。倪春香看到筱文艳为一家人的生活忧虑,便动员她合伙跑单帮。所谓跑单帮,就是到浦东去买米、面粉和煤炭,然后拿到浦西去卖掉,这样就可以赚点差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