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可惜惠子一点也听不懂他唱的什么
哥哥的清国菜谱上有一道“宫保鸡丁”,惠子忙乎了半天,把鸡肉切成细细的肉丁,终于炒出了一大盘,热气腾腾地端到袁朴生面前,袁朴生愣了一下,打了个喷嚏,筷子犹犹豫豫伸下去,但很快就是一副风卷残云的样子。连声说好吃好吃。惠子站在那里,眼泪噗噜噜地往下掉。大家都笑了。只有衫门昂立紧绷着脸,深深地瞥了她一眼。
那天收工特别晚,惠子给袁朴生温了一壶酒,备了几样小菜,那三个徒弟又累又乏,都赶紧着回家了,哥哥和嫂嫂也出去应酬了。父亲和母亲口味清淡,他们每天都是这样,简单吃过晚饭,就搀扶着出去散步。除了佣人十八郎,家里就剩下惠子和袁朴生。不知道是不是那盘宫保鸡丁的缘故,袁朴生兴致很高,跟惠子要酒喝。虽然他不太喜欢清酒,但喝起来还是大口大口的。惠子在一旁看得有些呆,就问道:袁桑在清国的时候,每天都这样喝几杯么?袁朴生显然听不大懂她过于生涩的汉话,但意思却是明白的,便深深地点头。然后,他和蔼地说,以后如果再炒宫保鸡丁的话,请不要把糖错当成盐放了,这道菜除了多放盐,还可以放些辣椒。又说,在窑上干活的人,出力流汗多,所以口味重,盐也吃得多。惠子听懂了他连说带比划的意思。慌忙站起来鞠躬道,对不起对不起,袁桑!心里却是把美智子恨透了。这只不能生育的阉母鸡,真是在处处跟她为难啊。为什么要这样跟惠子过不去?幸亏袁桑很给她面子,明知那道菜做得非常不好吃,当着大家的面,他却装得狼吞虎咽的样子。袁朴生笑着说,你哥哥都告诉我了,为了让我胃口好些,你非常尽心。太谢谢了。我真的很喜欢你烧的菜呢!
这个温暖的夜晚让惠子再次确定袁朴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尽管她并不能听懂他讲的每一句话,但她能理解他每一个充满善意的表情,她喜欢听他充满磁性的声音,甚至呼吸的鼻息。是的,温暖。这个男人的身上,有一种让人感到安谧的温暖的气息,她觉得跟他一点也不存在交流上的障碍。平常她从不喝酒,但是为了让袁桑高兴,她从爸爸的地窖里拿出一坛上好的清酒,给自己斟了满满一大碗。清酒就是这样,初进口的时候感觉平淡和略微地酸涩,就像品橄榄一样,慢慢地劲儿就上来了,最后,就把人不知不觉地放倒了。惠子在这个夜晚决定把自己豁出去了,只要袁桑开心,她怎么喝都可以。才喝下几口她就觉得浑身发热,额头冒汗;再喝,且是与袁桑连续干杯的呢,头就有些晕晕乎乎。心飞快地跳着,几乎要冲出胸膛来。她满脸绯红、眼波荡漾的样子一定是让袁桑心动了,他不再让她喝,按住她的酒杯不让她再倒。显然袁桑也喝多了,看样子他的乡愁上来了,推开酒杯,有些摇晃地走到窗口,对着黑魆魆的夜空,扯着浑厚的嗓子,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
可惜惠子一点也听不懂他唱的什么,只是觉得那曲调婉转高亢,又如怨似诉。深沉得如同乌云密布的夜空,只有一轮明月在云层中挣扎、突围。一曲唱罢,袁桑的眼睛里竟然蒙着一层薄薄的泪光。惠子就把自己的帕子给他了。他没有接,她就上前替他擦拭了。她依偎在他宽厚的胸膛里了。他犹豫了一下,下意识地把她推开;而她则紧紧地抱住他了。他还想推开,但显然已经没有抵抗的力量。半晌,他轻轻地叫了她一声什么,凭直觉,惠子判断是一个女人的名字。那应该是汉话里的一个单词。非常温柔的发音。但肯定不是叫的她。她感觉,那个女人一定在千万里之外。在一刹那间她的情绪受到了影响。
已经第五天了,袁朴生还是在重复着教徒弟们捶打一张泥片。没有理由。叫你们打,你们就得打。袁朴生脸上没有表情,或者说,一直保持着一种凝固的皱着眉头的表情。他手里也举着一个枣木的“搭子”,其实就是个木槌。反复地在一张泥片上捶打。神经病啊。第一天小野次郎就咕噜道。骂吧,反正他也听不懂。衫门昂立调侃道。怎么可以这样!鲤江高寿瞪了他们一眼。毫无疑问,他捶打的泥片离袁师傅的要求比较接近。你们的姿势不对,手势也不对。要用韧劲而不是用蛮力!袁朴生对着衫门昂立和小野次郎说。你们看他,鲤江高寿,他已经打得很不错了。鲤江,你可以歇息一会儿了。可是,鲤江高寿说,我觉得跟师傅您比,我打的泥片还很差劲。拍马屁!衫门昂立小声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