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菜里,比笋干红烧肉、腌笃鲜和草头圈子更加大众化却又不家常的菜,要数鸡骨酱了。听菜名,唤起人的好恶情感就跟鸡肋差不多。说档次低吧,它是鸡,或者鸭(也有鸭骨酱),比猪大肠高档多了,与咸猪肉、五花肉也不相上下。可说它高级吧,它只是以鸡或者鸭的骨架和调配复杂的酱料为原材料的,那可是连鸡肋都不如了。它最常见的是出现在实惠的小饭店里,小酌者以此下酒算价廉物美;也常出现在大企业的食堂里,劳力者以此下饭可谓有滋有味。在以前只有草鸡的年代,家烧鸡骨酱的少,因为它做起来复杂,费时费力吃起来又没有肉,若用整鸡斩碎了做,又舍不得。那时候鸡金贵,人们宁愿熬汤喝鲜美的鸡汤,再将整鸡白斩,吃它的原汁原味。等到有了批量饲养百天内上市的鸡,鸡肉的价格便宜了,用骨架做鸡骨酱便实在上不了台面,但用肥肥的鸡肉要炒成汁水不泻、滋味深刻的鸡骨酱,也实在太费时间了。这大概也是这道菜如今很少见到的原因吧。要不是江老师说茅益要做一道鸽骨酱,问有无兴趣去品尝,我还真几乎要将这只传统沪菜忘记光了。
人的食欲是随天气的,阳光灿烂自然神清气爽胃口好,但是最近的上海十天倒有八天是阴沉沉湿答答,吃饭的兴趣也就大打折扣。好在以前吃过茅先生做的菜,对他鲜明的本帮菜特点记忆深刻,便还是冒雨前往。
点菜就只求能够光盘,三两只开胃的冷菜,一道炖汤、一道点心,主菜就是生烧鸽骨酱和酒糟炖猪手。
用鸽子而非肉鸡做原料,我推测是取其原料上乘出得了台面。及至吃到嘴里,才知茅厨的讲究。鸽子肉质地细腻紧致,骨肉比例恰当,用它做骨酱,不会像肥鸡肉块那样呆腻,又有一定的骨感。而茅厨在生炒鸽子块时,又用足了时间与火候,使得酱料完全深入到鸽子的骨肉中。最后,汁水也收得紧,酱汁裹肉沾盘而不泻。再配上微甜的琥珀核桃和鲜脆的百合,增添了味道和口感的层次。这样出盘的鸽骨酱,吃上去肉紧而不柴,骨香而不烂,真真将传统鸡骨酱的味与形发挥得淋漓尽致,而又有所不同。于是,原本极为平民化的菜,瞬间变得经典起来。同样被茅厨既按照传统又有所改变制作出来的还有那道炖猪手。上海人习惯叫炖猪脚爪。多么稀松平常的菜,但经茅厨处理,就很出彩了。他将猪爪文火煮透起出,又将猪爪改刀后用酒酿、糟卤、红枣、莲子和桂圆一起清蒸,出盘后看上去依然是普通的炖猪脚爪,细品尝,风味独特。
席间,论起时下创新菜的问题,不免觉得茅厨算是做了最好的回答。中菜的魅力有点像中医药,无数的经典菜式都是长年经验积累的结果。用什么材,配什么料,怎么处理,做成什么口味,都是经过无数人的反复体验后固定下来的。虽说能够让中式菜肴如此博大精深,一代一代的创新必不可少。但是,能够成为经典的,一定是为无数人尝试并共同认可的。这些经典菜式是中华美食的基因,不管以后怎么变异,有这些基因,就能追溯到它们的本源,也能够在此基础上衍生未来。所以,一个好厨师,首先应该知道什么是经典菜肴,在能够做好味道纯正的经典菜肴的基础上,再想着变化和创新,才能够将餐饮当作一种文化长久经营下去。而时下有些连传统本味都不知为何的,略懂厨具操作,便将食材和香料作任意混搭,急急忙忙自诩一派,四处招摇。这样的创新,在十年磨刀,廿年掌勺的真厨面前,最多也只能算餐饮界的流行涂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