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神交唐云

　　但凡收藏，总免不了吃进些假货、次货。论及假货，就不得不提一件“赝品”和一件复制品的故事，这就勾起了周慧珺和唐云忘年交的往事。

　　先说那件“赝品”，之所以为赝品两字加注引号，盖因此书法之真伪尚难确认。此书作者是明末的书法名家倪元璐，作于绢本之上，写的是首唐诗，花了周慧珺120元。买来不久，就去请谢稚柳先生鉴定。谢老反复看了几遍后，认定此条幅为赝品，但因是明人高仿，仍具备一定的收藏价值。周慧珺也觉得此书确是笔走龙蛇，加之尺寸较大，所以颇为欣赏，真赝与否已然看得云淡风轻了。

　　谁知唐云到周慧珺家做客，看见了这幅古迹，甚是喜爱。唐云本是藏壶大家，家藏八把稀有的曼生壶，但对于书画鉴评也很有造诣。他一再声称此乃倪氏真迹，问周慧珺能否割爱。周慧珺虽也喜欢，但因为唐云开口要也就应允了。和唐云熟识的人都知道，此翁天生豪情，有得必报。一看拿了周慧珺的珍藏，回家后立即提笔画了一幅《桂兔图》托人送到周家。这幅《桂兔图》落墨大胆以致产生了浓墨流浆的效果，堪称唐云晚年的究心之作。

　　对于周慧珺而言，唐云对她还有知遇之恩。初识周慧珺前，唐云已是画院中的老前辈，德高望重，但因为年纪的原因也难得来画院开会上班。不过几次来指导画院书法组活动时，对周慧珺这个后起之秀有了泛泛的认识。一次，周慧珺给一位领导的女儿教授书法，由于唐云和这位领导是老相识，故而协同前往。教书过程中，唐云激赞周慧珺的字“酣畅磅礴，风樯阵马”，有米芾之风。复又看见周慧珺腿脚不利落，就不无担心道：“慧珺啊，你这个腿不去看不行嘛，我认识几个不错的中医，过几天介绍给你认识。”周慧珺当时就感到心头一热，心中怀有深深感激。

　　不久，唐云担任了艺委会主任，为书法组的书法家制定各人的“润格”标准。年纪轻轻的周慧珺竟然和胡问遂、叶露渊这样的老先生一样，享受的是七元一尺的最高价格，这让她受宠若惊。要知道，当时其他的中青年书法家普遍是五元一尺。

　　再回头说说那件“奇石”复制品的故事。这块奇石是周志醒在五十年代时花了五元钱从旧货市场上买来的小玩意，其状如拳，也有人说是像牛心，故曰“奇南香牛心石”。此木手感滑顺，重量奇轻。上方有一凹孔，似有以水冲积而成的纹理，应是自然天成。一侧打磨精光，其上刻有文字“天螺晒靥，水石之精。上凹下凸，旋转成文。蓄液积髓，不竭不盈。移置文房，相与娱乐乎。龙宾钝丁”。“钝丁”当指“西泠八杰”之一的丁敬，此人精善篆刻，尤以切刀法刻印，苍劲凝重。木上的文字是用单刀隶书刻成，质朴有力。此外，还配以红木底座，形如云彩。

　　篆刻家方去疾雅集古玩，“文革”时期，听闻周家有这一奇石后就问周慧珺借来赏玩。眨眼数月仍欢喜不已，就托周慧珺的表哥黄唤忠征得周的同意后去做了几个复制品。于是黄唤忠找到了一家有线电厂，请专人做了个模子，然后充填塑料、滤涤汽油。整个过程不惜工本，只为求质地、色调、形状的完全一致。前后翻刻有三，其中一件就给了方去疾。前几年，有位古玩鉴定专家在方家遗箧内发现了这一玩物，继而写了鉴定文章发表于报，激赞此乃人间奇物。用细砂纸轻拭之，会有异香扑鼻，酸甜相糅、沁人心脾，故而名之“奇南香”。殊不知方氏得来的乃是复制品，仅以塑料灌制，何来如此“奇香”？至于其人又称物件较重，近乎于石想必也是这个原因。这件复制品不久之后流入拍卖市场，标价上万，还特别注明了这位名家曾撰文鉴赏之。

　　后来又是唐云“索取”此物的复制品，周慧珺知晓唐云惟好雅玩，可以说是嗜之如命，心里早已有答许之意。只是奇怪于唐云贵为古玩收藏大家，何以对一个复制品也如此感兴趣。唐云就说：“收藏带给人的是知识，从中你能知晓千百个传奇的故事；收藏又能带给你豁达的心境，助你延年益寿，修养身心。因此，对于我来说玩物的真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们传达给我的心声。”接过这个复制品时，唐云十分细心地用报纸将其包裹起来，轻轻地放入自己的衣袋中，爱惜之神情令人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