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太内退后，月收入少了近三分之二。与上海市最低工资标准差不多。女儿八五后。当年高考成绩一般，Y太托门子找关系，好歹上了个三本。马上要毕业。眼下找工作难，更别说找份好工作了，真是雪上加霜。女儿个人条件一般，性格比较闷。连着应聘了几家单位，对方众口一词，你回去等消息吧。自然石沉大海。Y太试着劝说，降低些条件，未必非要去大企业大单位呀。话没说完，女儿跳起来，摔碗砸盘子：叫我去小单位上班，我同学会怎么看，我还有脸吧。Y太望着女儿因发怒而变得扭曲的脸，那么陌生。

　　那天在路上遇见以前同事，儿子也是今年大学毕业。同事说，小孩很快要去一家银行上班了。Y太越听心越沉，眼前浮现出女儿戴着高度近视眼镜的一双眼，怒气冲冲瞪着她。Y太简直要哭出声来了。走在回家的路上，Y太左思右想，自己辛苦一辈子不都是为了孩子吗。女儿工作不称心，自己一没门路二没本事。怎么办呢。一路唉声叹气。刚进家门，女儿耷拉一张脸从里屋冲出来，甩出一句话，我要出国，看也不看她。Y太一下愣住了。出国？眼下出国留学本不是什么新鲜事，许多家长千方百计送孩子留洋镀金，以便将来能找一份满意的工作。自己也不是没想过。可家里就那点积蓄——Y太跟老公在一个单位工作，奋斗几十年，也就四五十万积蓄。现在住的房子每月还贷就要近三千。自己跟老公身体都不好，时常要买药。这些钱扳着指头算，怎么也凑不出供孩子出国的钱。女儿大叫起来，什么都给不了，你们养我出来做什么。门咣的一声关上了。Y太眼前女儿的脸变得模糊一片。晚饭时，任Y太和老公怎么喊，女儿都不出来。餐桌上一边摆着稀饭、馒头，一碟咸菜，两口子几乎天天如此；另一边摆了鱼汤。老公下班前特意去菜场买了一条鱼，回来炖汤给女儿喝。平时只有周末女儿不住校时，家里会买一次肉，紧着女儿吃。夫妻俩收拾一点残羹，就算开了荤。Y太默默坐着流泪。老公眉头紧蹙。两人一声不吭。他们在想同一个事情。

　　接下来的几天，Y太跑中介，找关系，四处打听。想去的国家学费贵得惊人。再三挣扎纠结，决定送女儿去新西兰。学制两年。学费每年二十几万。这是她倾其所有能满足女儿的唯一选择。至于以后怎么还贷，如何应付吃喝拉撒，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只要女儿开心。

　　送走了女儿，Y太茶饭不思，垂泪叹息，怪自己没本事。老公在眼前来来回回地转，乌云满面。Y太知道他心烦。前年老公做了一次大手术，切掉一个肾。大夫说，久劳成疾。这病以后可不能太累啊。可生活总要继续呀，怎么办呢。Y太思前想后，决定出去打两份工，贴补家用。自己年纪大了，又只是个中专文凭。只好靠流汗出力挣钱了。她并不觉得苦，就像女儿觉得，Y太受什么苦都天经地义。

　　那天老公回到家，难得露出一丝笑容来，说，我辞职了。应聘一家私营企业，工资比现在多一千块。Y太有点发愣。老公继续说，我想好了，白天工作结束，晚上还可以给隔壁那家工厂看看大门，又能多挣千把块。说着说着激动起来，一把搂过Y太，说，我一定拼命挣钱，只要女儿好，女儿高兴。Y太那张长时间缺乏营养蜡黄消瘦的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许多皱纹，深深浅浅，现在被泪水一泡，倒显得滋润平整了许多。她叹了口气，幽幽地说，女儿已经两个多月没来过电话了，不知道她的钱还够不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