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过一个梦,一个恬静、和平、沁爽、温馨得有如翡翠般的梦,梦见我居住在一片无垠的绿色里,两旁的树林是绿色,树梢的翠鸟是绿色,脚下丝绒一般的草地是绿色,前面一弯小溪,正潺潺流着的水也是绿色,头顶清澄的天空,也因受了感染,在淡淡的湛蓝中也泛着一抹隐约的绿色,我的左邻右舍、亲朋好友,也都是一身美丽的绿色。
那个梦已经过去20多年了,那时,我正在法国国家科研中心工作,研究所坐落在巴黎近郊的奥尔赛小镇上,我就租住在镇上一对法国老夫妇家里。小镇居民民风淳朴,礼貌友善,我做梦的那天早晨,在大门口遇见了房东,老两口采集了一束鲜花,带着他们的小孙女正准备去探望老人父母的坟茔。那天天气特别好,他们问我是否愿意一起去散散心,我正好没事,就高兴接受了他们的邀请。
小镇公墓是那么的幽雅美丽,一座座艺术典雅的墓碑和雕塑,浓荫蔽天的高大树木和小花夹道的幽静小径,令人感觉非常的美妙温馨和舒畅亲切。
来到墓地之后,他们一边浇水、除草,一边告诉我,墓园是小镇居民踏青休闲的好去处,清晨到这里来跑步锻炼的不少,有些家庭甚至把年轻人的婚礼,新生儿的满月庆祝,甚至亲朋好友的聚会都安排在墓地里举行。修剪成地毯般的花圃里,设有舒适的长椅。他们告诉我,平日里他们喜欢带上一本书来这里阅读,一边陪伴双亲,一边静静地看书。他们说,他们的孩子也很喜欢到这里来嬉戏玩耍。
从公墓的其他角落里,随风飘来了隐隐约约的歌声和朗诵声,悦耳的琴声、歌声和激情的诗歌朗诵声,流转萦绕在墓地的上空,让你完全忘却这是一块墓地,丝毫没有阴森令人窒息或者不吉祥的感觉或者联想,而是充满了生气,墓地成了后辈与先人建立精神联系的纽带。
就在这一天晚上,睡前我阅读了赵淑侠的书《翡翠色的梦》,于是,就有了文章开头的那个美丽的梦,那个历经四分之一世纪仍然没有忘却的梦。
自那一天起,我经常来这里散步。更多的时候,是带着问题来这里沉思。徘徊在这种特殊的环境里,有一种奇妙的感受,似乎灵魂净化了,境界拔高了,精神受到了洗礼,生死置之了度外,因为能够融入这样的土地,不是消亡,而是重生,是逝者的荣幸,是生者的安慰。
有一次,我刚踏进墓园,就远远听到了一位女高音在唱《Ave Maria》,我循声走去,看到一堆人正围坐在一块略低的盆地上,中间置放了一张笑得好甜美的年轻女士的大照片。我坐了下来静静地聆听,原来,大家是在祭奠一位一年前逝去的小镇里的儿科医生。出席的有她的家人、朋友和过去医院里的同事、长官以及被她诊治过的小病人及病人的家长。在和缓的音乐和醉人花香的配衬下,很多人都争着发言,亲切讲述着这位医生对他们的关怀、友爱和帮助,纯朴地表达着他们的追思及感谢。最后,她母亲站起来深情地说:“感谢大家帮助我们怀念和回忆了我女儿短暂然而充实的一生,我们感谢大家没有忘记她,她走得突然,没有痛苦,是上帝把她接回天堂休息去了,谢谢大家!”
现在,我早已经回到了国内,我知道,由于土地资源、经济能力和民俗素养等许多方面的关系,全盘照搬欧洲的公墓到我们国家来是不现实的,但是,如果把占地大的艺术墓葬改以树葬来代替,让公墓变成一座集墓葬、景色于一体的中国式的大园林,花开草浓,绿树遍野,保有翡翠般的清隽安宁,应该是可行的。
在这个世界上我已经健康地走过八十年了,我不知道自己的生命还能走多远,但是离开这个我热爱留恋的世界是迟早的事情,“生为偶然,死则必然”,世上一切生物,无论是动物或植物都无法背离此种规律。我唯一的希望就是百年之后,能够长眠在我梦境中的那个世界里,我的后人们,也能够用梦境中的那种文明健康的方式和我重聚、交流。
我期盼着梦想能够成真!
(本文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