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长眠在滨海古园园丁苑已整整十年。
冬去春来,墓碑旁的侧柏长高长壮了,天竺结下串串红籽,书带草、小雏菊生气勃勃。十年间,记不清去探望多少次了。我们兄妹三家,并不专候清明、冬至扫墓,想父亲想得厉害了,寻常日子也去。母亲心疼我们日常忙碌,嘱咐说尽孝三年就好了。我们每次扫墓归来,告诉母亲祭扫的情形,母亲很宽慰。
父亲爱整洁,从来只穿白色的内衣,书桌上书柜里,手稿书籍摆放得整整齐齐。用洁白的手巾蘸清水轻轻擦拭父亲的瓷像,墓碑里里外外难免会溅上些泥水,要仔细清扫,落叶败花也都捡拾干净。
父亲爱花,手植的牵牛年年开满阳台,养护的米兰四时沁着幽香。献上花束、盆花,仿佛和父亲一起欣赏春花的清雅夏花的烂漫。有时散开花枝取下花瓣,菊花细长百合柔曼,微风吹过,花瓣洒落飞转,传递绵长思念。
父亲爱惜小动物,常常在墓碑周围的草地灌木上见到青翠的蚂蚱、翻飞的蝴蝶,还有威武的螳螂举着它的大刀。从不打搅这些小生灵,并谢谢它们的陪伴。
然后,供奉四时鲜果,点燃线香,静静地和父亲说说话。
要说的话,来之前都仔细想好了。父亲最不放心的是母亲,我告诉父亲,母亲安好,同住的兄嫂每天第一件事是问候母亲,对母亲的照顾无微不至。父亲毕生从事教育事业,九秩高龄仍孜孜伏案。我告诉父亲,再版的多本著作大气讲究,备受各界欢迎。兄嫂事业有成,持家有方,父亲知道了一定很欣慰。家中的第三代、第四代都成长得很好,灵动聪慧,善良可人,我深信父亲的在天之灵,一如既往地看护着我们。
十年,我也渐从中年走向老年,可在父亲面前,我永远是孩子。每一次对父亲的倾诉,其实也是对一个阶段生活内容、内心情绪的检视,以期获得对于生命涵义较单纯而明晰的认识。早春,独自来看父亲,祭扫如仪,想好的要告诉父亲的话,突然间觉得父亲都已了然,父亲仿佛从未离去。心中百感交集,无论如何说不出和父亲告别的话,便和着墓园里隐隐飘荡的旋律,在小径上默默徘徊,见到一张长椅,倚着靠背坐下。海风很冷,不禁有些瑟缩,而阳光,温和地洒落脸上,暖意氤氲心怀。
回到父亲墓前,摘下一小枝天竺经霜愈红的果实,小心揣进衣袋,父亲注视着我,容颜清朗,含笑微微。
有父亲在,墓园是我的心灵寄托之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