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笋即是竹笋,但在宁波人的眼里是不同的,是要将那些细小苗条、挺直如箭的,称之为竹笋,将另一种体态敦实肥壮、被苏青形容为如婴孩般大的、身上密布棕色毛的,称之为毛笋。烧起来不切滚刀块,而是切成猪大排似的又厚又大的一块块。宁波人烧菜喜欢烤,烤大头菜、咸菜卤烤花生、毛豆烤芋艿,功夫用足,味道就不会“淡叽刮了得”了。大块的毛笋更要烤了,使之松脆、鲜汁尽出。
单单烤毛笋,只是加点盐,不放任何作料,称之为盐烤笋,这在苏青的《谈宁波人的吃》里,已经有详尽描述,不再狗尾续貂。另有将咸菜与毛笋一起烤。这种烤,颇像老少配,充分发挥出咸菜的老道、咸鲜,毛笋的青春、鲜嫩的特点。在菜谱上,饭店里,咸菜是点缀,稀稀拉拉的几根。而宁波人家常的咸菜烤毛笋,咸菜也是主角。放下咸菜后,原本气势轩昂的毛笋就在咸菜中半浮半沉、羞羞答答了。烤后,真鲜,鲜得要“发”,不是发财的“发”,是发病的“发”,比如身上这里痒那里痒,双手乱挠。家里老人家见了就会提醒说,咸菜烤毛笋吃多了。
再有是咸肉烤毛笋。咸肉是自家咸的,挑肋条肉,一层精,一层肥,一层红,一层白,层层叠叠,层层分明。抹上炒过的盐、花椒、茴香,洒点白酒,加以重物压之,腌后风干收起,单等毛笋出现与之相配,这是指腹为婚、待字闺中。宁波人的餐具大多小而浅,下饭小菜也切得精细,盛在盆里碗中,绝不会冒尖。然而到了咸肉烤毛笋,一反寻常,毛笋大块,咸肉也相应切成大块,比起日常的水笋烧肉、红烧肉的肉块来,足足大上一倍。这大约是因为鲜笋一年只能相遇一次,且来去匆匆,不酣畅淋漓地吃上几顿,怎么对得起自然的馈赠?然后将大块的笋与大块的肉一起烤,烤得毛笋的鲜汁、咸肉的油水尽出。毛笋不仅松脆,而且变得肥嫩;咸肉不仅不咸,而且不腻而鲜。整只菜汤色乳白,咸肉粉红,毛笋嫩黄,色调雅致,气味芬芳,令人食欲亢奋,口水涌动,食指大动。吃起来大块吃笋、大块吃肉,酣畅淋漓,豪放大气。
只是城里的菜场上大多是竹笋。若真有婴孩般大的毛笋,也不能抱回家来,那是要放在大铁锅里、放在柴火灶上烤,才行。那么,就买点细小苗条的竹笋来,切成滚刀块,烧油焖笋、腌笃鲜什么的,算是对得起春笋的眷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