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头纸,别说外省人听不懂,现在的上海小囡也不知其为何物。号头纸乃上海方言中日历的表述语。上海人把“1、2、3”等阿拉伯数字统称为“号头”,印有日历的纸片自然就叫“号头纸”鄙人每日临睡前的一件事,便是撕去当天的那张号头纸,心里默念着“又过去一天”,这一习惯已保持了大半辈子。
说来,旁人也许不信,我这一习惯还是儿时跟着祖母养成的。祖母不识字,却能识别“号头”。老人家忙碌完一天家务,临睡前,撕去一片号头纸。有时还会自言自语地:“又活过一天。”老人家虽然能识别“号头”,但要了解农历节令,还得求助孙辈。我是孙辈中最乐意帮助奶奶查阅农历的。只要奶奶一发问,我便看着号头纸上农历节令的记载,向奶奶报告,“阿奶,再过三天要冬至了哦。”“阿奶,再过两天是立春了。”奶奶便会说出许多节气农谚,诸如“立春天气晴,百事好收成”、“立春之日雨淋淋,阴阴湿湿到清明”等等。那些农谚成为我节气知识的启蒙。
童年岁月里撕号头纸充满着快活,希冀的是每个年节的到来。因为,在那物资匮乏的年代,节日意味着改善生活。四月立夏吃草头面饼、五月端午吃粽子、七月半吃塌饼、八月半吃月饼、正月十五吃汤团。最期盼的是大年三十的那顿年夜饭。猴急了一年的“饭榔头”(沪语为长身体能吃饭的小孩)盼来大鱼大肉解馋痨。过年还能穿新衣,还有压岁钱。
下乡插队的岁月里,撕号头纸是一种煎熬的释放,撕去一片似乎缓解些许劳乏。撕到尽头叹口气:“一年累到了头。”当新号头纸挂上,沉重和畏惧又袭心头:“苦役般日子哪天才到头!”成家后夫妻分居两地,撕号头纸浸透着聚散离合的欢欣与凄愁。接近探家的日子,心情随着撕去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兴奋;到家后,兴奋随着号头撕去,又复归无边的相思。还没热乎够,又得两分离。
在撕号头纸的漫长岁月里,女儿呱呱坠地;女儿蹒跚学步;女儿上完小学上中学;上完中学上大学;上完大学去上班。在日复一日的撕号头纸中,我和妻额头增皱纹,华发添白发。
前些年,盛行挂历,许多人家不再使用日历,可我每到年终总是叮嘱妻子别忘了买号头纸。我不习惯看挂历过日子,喜欢日子在撕号头纸中一天天过去,似乎,惟如此日子才算是掌握在自己手中。
我喜欢撕号头纸,还有一层“吾日三省吾身”之意味。临睡觉前撕去当日号头时,便会回顾一遍当日所做之事,如有欠缺,便会提醒自己明日要去弥补,顺带又想着明天还有哪些紧要事须处置。不如此,我会睡不安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