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多年前,我居陋巷,那时候纳凉,尽管不能奢望什么“过雨荷花满园香,沉李浮瓜冰雪凉”,也没有李渔所谓的列仙之福,但也有不少乐趣。一俟骄阳西沉,大家纷纷用井水泼洒门前的空地,消散暑气。继而家家或搬竹椅,或排凉榻,有的干脆搬出了八仙大饭桌吃全家福。天黑之后,路灯下少不了热闹的牌局,而黑黝黝的檐影之中,总有一位“柳敬亭”在绘声绘色地说关公温酒斩华雄。也有刻苦的学子,身藏小阁,挥汗夜读。纳凉陋巷,人情足,趣味浓,别有一番情愫。
初迁楼房,原本以为夏夜必是凉风满楼,其实照样烦恼不少。早年空调尚未进入民宅,我家又是高踞顶楼,所以每逢酷暑奇热难熬。某年家中温度竟高达39℃,手摸顶板,热似炉壁。大吊扇尽管像直升飞机一样哗啦哗啦日夜在头顶盘旋,但无济于事。夏夜的快乐也许莫过于“推窗邀月,出户乘风。”月倒是常常不邀自来,临窗窥看汗人儿,但出户却总是无风可乘。所以我的消暑之法一靠冷饮,二靠洗澡。某夏夜自仗胃健,即痛饮冰咖啡一壶,不料弄巧成拙,即便数豆数米也无一丝倦意,结果双眼如同鱼目,彻夜未闭。洗澡较能收取纳凉功效,我曾于一夜之中近十次地从浴缸中入入出出,但舍此两途别无良策。
如今纳凉只要空调一开,凉风即至,按理说是月到十五已经十分圆满,但偏偏余心不足。我一面关门闭户地享用空调,一面反倒慕想起以前夜不闭户的纳凉情景。迁居楼房以后,为了防止不速之客贸然来访,我家和许多忠厚人家一样,夏夜必是铁门紧关,巨锁高挂。我曾见过更比我们谨慎的一户人家,不仅铁门森严,仅有的阳台和一扇南窗也铁栅纵横,只见主人攀立窗前,那份如陷囹圄的复杂心情我很能体会。现在的纳凉设备是越来越高级齐全,但遗憾的是,像柳宗元那种“隐几熟眠开北牖”,不怕有人临窗“钓鱼”的安然真朴的境界,似乎离我们越来越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