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走了,我惊了;外婆走了,不留骨灰,不开追悼会,我懵了;外婆走了,我欠她的那句话,五个字,没法说了。
儿时,对外公外婆其实并没有什么印象,只知道他们住在北京。最多是通过照片,要么是每月在信箱里收到来自北京的来信。外婆的字很刚劲,一眼就能认出。
1970年前后,外婆突然来到上海,还住了一段时间。后来才知道是因为当时外公被红卫兵送进了秦城监狱。当时也正好我大姐到崇明农场去了,二姐到安徽插队去了,我家亭子间有点宽裕。记得当时外婆和我同睡在仅6平方米的小房间,外婆睡小床,我打地铺。外婆因为年岁大了,睡眠不好,她习惯边听收音机边睡。当时我还在读中学,有点调皮,我喜欢玩她的小收音机,喜欢学她并不标准的上海话。比如:外婆一直把鼻涕说成鼻头涕,把纳鞋底用的硬衬叫壳子,我不止一次笑话她,她也不动气。
外婆喜欢说她小时候的事。她是1911年出生的,家里共有9个兄弟姐妹,她排行老四,早年曾在医学院学习,后因实习中伤寒感染,加之大哥、三哥出门闯事业,她只能中断了学习,担起了照顾弟妹的职责。外婆最自豪的就是她的那双脚,她母亲曾好几次想帮她裹脚,但最终都被她逃脱了。说到这时,外婆会很得意地抬起她的脚给我们看。外婆其实是个大孝女,到上海来还随身带着她母亲的骨灰。
外婆19岁那年,经人介绍认识了外公,当时的外公已不是参加党的“一大”时或担任团中央书记时踌躇满志的才子,多少有点落魄,可外婆依然义无反顾跟着他,带着一儿一女走南闯北,颠沛流离。为了贴补家用,外婆做过小学教务主任。据母亲回忆,当时外婆实在太忙,她还帮外婆批改学生作业。为了分担家庭的重担,母亲15岁高中未毕业,放弃升学,到电话局做童工。
新中国成立后,因为外公一直在北京工作,外婆也一直陪伴他左右,照顾外公的饮食起居。
外婆来沪一段时间后,因组织关照,外公从监狱转到北京城郊的少管所监护,外婆又回到北京照顾外公。1976年9月,我曾去北京少管所看望二老, 外婆为此特别高兴,二老还专程陪我去香山,逛颐和园,到天坛。知道我求知若渴,在和他们道别时,外婆悄悄从外公书架上“偷”了几本汉语语法书塞进了我的包里。
1977年,外公终于回到了家中。1986年,他被任命为国务院参事,住房及政治待遇都有了改变,远在南京的舅舅也调到二老身边,家庭和睦,其乐融融。然而,1987年8月5日,外公清晨锻炼身体过马路时,被疾驶的公交车撞倒,送医院抢救无效,终年85岁。外婆在自家阳台上亲眼目睹了事发过程。
外婆也算是“名人”之妻,可她这一生好像注定不是享福命,而是劳碌命。外公走了,可她依然尽己所能照顾孙女。尤其令我们震惊的是她居然在晚年做出了一个决定,她和舅舅一起办理了遗体捐赠手续。2003年,她平静地走了。转眼13年过去了,我好几次拿起笔又放下,好比是一道看似痊愈的伤口,我怕扯开它。
我愧疚,我一直想说:外婆,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