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看到马路上行驶的出租车,我就想,每辆车里一定装载着很多故事,当然,司机一定是主角,他用他的视角,可以观察光怪陆离的世界在人的外表和内心的投射。
这会儿,伊朗导演贾法·帕纳西,成了开出租车的司机,随着他操控方向盘、开关车门、和乘客聊天,我们也一同窥探到了出租车里最隐秘的一角。最先上车的是一个穿格子衣服的男人,然后是一个女人,他们为了一个话题,争论起来。男人的一个表亲的汽车轮胎被偷了,他认为要吊死小偷,杀一儆百。女人则认为,吊死小偷是草菅人命,说不定他们是因为穷铤而走险,要找出问题的根源所在。当男人知道女人是教师,发出很怪的笑声。女人追问男人是干什么的,男人说:“是自由工作者。”继而神秘一笑:“专长是抢劫。”
另一个卖碟的盗版商,知道土耳其导演锡兰的《小亚细亚往事》,伍迪·艾伦的《午夜巴黎》,也推销韩国金基德、日本黑泽明的电影。当半途一个因骑车受伤的男子被抬进出租车打算送医院时,盗版商遵嘱用手机拍起录像。受伤男人一定要录下遗嘱,将所有财产留给在一旁哭哭啼啼的妻子,不许自家的兄弟去抢夺遗产。贾法·帕纳西接待过最奇葩的乘客是两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她们捧着金鱼缸,一定要在正午前赶到阿里泉,将几条游动的金鱼放生,她们说,否则她们的性命不保。他还指导过一个电影学院的男生如何选题材拍电影;接待过一个老邻居,老邻居一直在为要不要举报一个贼而纠结;送一个女律师去监狱,她要去声援绝食的囚犯,因为囚犯受到不公的审判……这中间贾法·帕纳西还去接放学的侄女,她正按老师的要求拍一部短片。老师告诉侄女,拍电影有许多禁忌,其中一条是:要避免悲惨的现实主义。若现实太黑暗、太不愉快,便不要展示它。
这部电影,看起来像纪录片,摄像机装在出租车里。一开始,车子停在红绿灯前,从正前方的车窗向外看,有树、有房子,马路上行人在走横道线,还有开过去的公交车,拐弯的轿车、摩托车……镜头大约持续一分半钟。其实,电影形式上是纪录片,琐琐碎碎,内容还是精心选择、编排过的,它贯穿了一条批判现实主义的主线。贾法·帕纳西是一个具有自主意识的导演,严肃、冷峻,他选取的所有故事,看似互不关联,却反映了伊朗真实的现实生活,从出租车里的小世界,能窥见这个繁复的大社会。电影中还有一个反纪录片的特征,就是时时刻刻提醒我们,贾法·帕纳西是一个冒牌假扮的司机:头一个“自由工作者”责怪司机不认路,不是真司机;盗版商屡次说,他认识司机,是拍电影的,“受伤男人事件”从头到尾是预先安排好的;那两位老太太,也抱怨“这司机太差劲,毫无方向感,不懂如何驾驶”。混淆导演和司机的身份,真真假假,就是向我们表明:这是一部虚构的剧情片。
以小小的出租车为中心场景,如果只是简单的上客下客,对话聊天,那就太单调了。贾法·帕纳西的场面调度看出他的匠心:他在出租车里安置了多架摄像机,“自由工作者”和女教师一前一后坐着争论,我们完全看不到司机,只听得到他的声音,这引起我们的注意:这个司机何许人也?一个受伤流血男人的出现,加重了电影的紧张感;两位迷信老太的故事有一个插曲,出租车紧急刹车,金鱼缸破碎,要知道金鱼就是老太的性命,这可如何是好,亏得司机拿出塑料袋和桶装水,才救活了金鱼;穿插侄女的线索,扩展了故事的范围;出租车停驶时,电影学院学生、老邻居的出现,打破了单一性;结尾,陌生人搜查出租车并捣毁摄像机,使银幕一片黑暗,让电影显得惊悚……这一切,让一部可能单调的电影,变得丰富;让一部可能平淡的电影,变得饶有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