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乡音,就是家乡话。唐代诗人贺知章是绍兴人,当年老大返乡,儿童们与之问答的就是诗人的乡音——绍兴话。
我籍贯浦东,我的乡音是浦东话。
我的父母是浦东人,60年前即到沪西从事纺织,一辈子乡音未改。我虽然生在上海长在上海,但几十年来家中乡音盈耳,潜移默化,我的浦东话不学自会。
浦东话源出浦西本地语,后经发展演变,语音变得更加软熟圆润。欲学浦东话,最好的老师是沪剧界的前辈石筱英,《阿必大回娘家》是其优秀的代表作。这位“婆阿妈”的浦东话炉火纯青,韵味醇厚,至今令人难忘。
浦东话千言万语一时不易学,如果初入其门,有几个典型的常用字尤须先知。第一是风字。浦东人将风读作“轰”,台风读作“台轰”;第二是沙字。沙读作“肖”,川沙读作“川肖”。近似的有汽车叫“汽俏”,小火车叫“小火俏”;还有就是花字。花读成“佛”,棉花读成“米佛”。上述三字若声音无误,且能举一反三,学说浦东话即可速成。
我曾经用唐诗辨别过某浦东人之真伪。
某君木匠出身,有文才,其自谓浦东人。我闻其口音宛若奉贤一带,为辨虚实,逼其用浦东话读孟郊诗:“边地春不足,十里见一花,及时须遨游,日暮饶风沙。”结果字字无错。我虽感意外,但心仍不甘,又作一联语,请以浦东话续读:“挑粪两头臭,炒茶一手香。”浦东话的茶字发音奇特,这位仁兄居然又无破绽。此真浦东人也,我不得不信。原来他自小由奉贤的外婆抚养,其父乃南汇人,故能兼通双语。
三十几年前,我经常上浦东,自塘桥乘长途汽车往川沙,不出几站车厢里就已乡音弥漫。“我到囡啦去”,“伊去看侯子(儿子)”,侧耳浦东话,举目故乡人,那时的心情是每闻乡音三分喜。直到中年,出过几次远门,方才懂得司空图“逢人渐觉乡音异,却恨莺声似故山”的诗意,一个渐行渐远的离乡人,他对乡音是何等的敏感,他的心绪又是何等的复杂。
今年端午节前,我乘二号线到川沙,自陆家嘴一路到底,乘客纷纷,竟然乡音全无。至浦东机场镇姑母家,村里村外也住满了外埠人,可谓乡音稀少北语多,我心里有一种身在家乡似异乡的感觉。但转念一想,如今社会大发展,浦东大开发,人口之流动无非是在寻机遇、谋发展,正社会进步所致也。不过我还是有点担心,如今各式各样的外来人口已渐渐“占据”了浦东的地盘,外来语会不会也渐渐淹没伲浦东的乡音呢?
侬听,外面的普通话和方言之争吵得正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