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面、霸丸:
碧潭派出所的钟警员来家中问询,取出一张监视器里下载的影本,说找到了嫌犯,他指着图里两个迎面而来的年轻人问道:“认识吗?”
我摇摇头。图片不很清楚,戴帽子这位,肤色较暗,大眼粗鼻,右肩背一大口袋,就称“黑面”吧!旁边的那人,和你一样又壮又圆,说不上五官特征,姑且叫“霸丸”好了。
四个月以来,只要走进客厅,往位置正中的木柜看去,就不禁叹一口气。原本分列在玫瑰瓷花篮两端的一对象牙,早已不知去向。古雅精致的玫瑰瓷花篮,是妈妈送的结婚礼物;那对来自泰国,弯度达七十厘米长的象牙,则是另一件“聘礼”,前前后后应有五十年历史了。如今,形单影只的磁花篮,失去了身旁的护法,显得分外孤单。
黑面、霸丸,你们才刚进门,象牙只是个“见面礼”。走向书房,四眼环顾,想必是唯恐漏失了什么。满墙满柜的书,不约而同齐声苦劝:“期期不可!快快罢手!登门入户是盗匪的行为,不劳而获是可耻的懦弱,你二人好手好脚,耳聪目明;年纪轻轻,头好壮壮,何必做这等不上路的行当?”
霸丸你嘿嘿干笑,一个箭步取下挂在墙面上的画框,里头嵌了个斯文小玉人儿。玉人儿惊惶地张嘴欲喊,尚未发出虚弱的一声“NO!”你已用利刃撬开背板,把他整个儿挖了出来。
黑面,霸丸,这小玉人儿是我的书僮,离乡背井栖身客地已十余年,陪我读书写字,吟诗作画,生活倒也宁和,是北京姐姐馈赠的一份珍贵纪念品。如今,你把他逐出书香天堂,一旦发现毫不值钱,会一脚踩烂?还是顺手扔进臭烘烘的垃圾筒?
那天深夜到派出所做笔录,只能在匆忙中将发现失窃之物报上。卧房五斗柜里的抽屉毫无疑问被扫光了:妈妈、妹妹及好友在我生日时送的手表、挂表、坠饰、项链、耳环、戒指……还有一只伊斯坦布尔绘上红眼蓝鸟的镶金磁盒收藏,也被洗劫一空。没想到第二天早上再一一检视,怎么?木柜里一整个抽屉也全清空!这抽屉收存的是二十余岁至今,文友所赠的藏书章与未及雕刻的印石,其中包括青田、寿山、绿松、象牙、鸡血和水晶等较知名的材质。一位长辈,二十多年前送了我一盒自刻的藏书章共十枚,我常取出这方寸之美细细玩味,沉浸于浓郁的书香与厚爱之中,如今,这雅致的金石情怀业已香消玉殒乎?
这些失去的物件,原是我幸福记忆中的物证,如童年时藏在抽屉里的宝贝:哪怕一张洒满银粉的耶诞卡、一粒浑圆透明的花纹弹珠、一张缤纷美丽的糖果纸;在心中,皆象征着无可取代的亲情和友情。这曾经岁岁年年带给我甜美与温馨的纪念物,从此失去对主人的依靠与珍爱,是何等伤感的命运?
黑面、霸丸,如果有一天,府上也遭人闯入,所有物件无论贵贱,被任意翻弄,所有纪念物品全部人间蒸发,甚至,像我一个年轻的朋友,借钱购买的唯一值钱电脑被偷;一个独居的老太太,窃者气她身无长物,干脆在床上留一坨秽物,你能无动于衷,一笑置之?
偷窃绝非“小恶”,这是一种侵犯,一种霸凌,除了让人有形的损失,更是一种对他人严重的精神屈辱和暴行。黑面、霸丸,你允许手上拿着的一个甜筒冰淇淋被陌生人猛啃一口?或是藏在衣袋里的钱包,被另一位“三只手”摸走?如果你认为这是一种“欠揍”的行为,那么,你哥儿俩又该给我这“伤心人”一个怎样的说法?
还有一问:放在厨房里那刚开瓶的蜂蜜,被你们顺手带回去饮用的时候,当真没尝出一些苦涩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