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级厨师》有一场红蓝大赛最具本土风情,对着一池江南莲叶,开出的菜单是淮安炝虎尾、扬州煮干丝、古法桂花肉……以及老上海面拖蟹!上海爷叔顾晓光,竟然不听“厨界吴彦祖”刘一帆的话,做的面拖蟹里坚决不肯加蛋。爷叔是模子啊!我家做面拖蟹就从不加蛋,也没见过别的上海人家做面拖蟹时加蛋。
在我家,除夕以外,中秋节的团圆饭是一年间最隆重的,在家里慢悠悠地吃才落胃。秋天是上海最美最馋的季节,先笃悠悠地剥紫葡萄和糖炒栗子,然后饭桌上摆出酥烂的酱鸭、黑木耳金针菜花生烧烤麸、盐水煮毛豆芋艿……乃至刀叉切开的玫瑰细沙月饼、青花瓷小碗盛着的嫣红罗宋汤,还有蟹。中秋节紧挨着国庆长假,大闸蟹刚刚开捕,量少价高,待客是有面子,可尚未到吃螃蟹的最好时节。要等到秋深风寒,农历九十月间,蟹脚才硬,脂香肉满。中秋前后,倒不妨吃面拖梭子蟹。
有些菜谱上,强调面拖蟹要选用“六月黄”,其实这种螃蟹小正太小萝莉,身量未足,无非贪其一时新鲜。且螃蟹外壳硬,与面拖外脆里软的口感并不搭,一筷子夹过来吃不到几口肉。我家做面拖蟹,要的是风姿绰约的熟女,务实得很,吃的最多的是面拖梭子蟹。梭子蟹的壳软而薄,肉质洁白细嫩,更重要的是肉头饱胀啊,仿佛乡间丰满的女子。
如此饱满的梭子蟹掰壳去鳃,斩成两半,裹粉后下热油锅,锁住一团膏黄蟹肉,再加入酱油、料酒、糖等等调味。有时还加入几粒剥好的毛豆,给面糊的稀薄感增加点变化。毛豆难入味,但浸润在充满蟹味和酱味的糊里,早已全身心地投降了。
上海饭店里能吃到毛蟹炒年糕,但基本看不到面拖梭子蟹。所谓上海家常菜,其实在本帮老饭店里吃不太到,在高档的创新海派菜馆里少见。即使有,也很离谱,完全不是地道家庭风味。正经的上海人家,热爱搞家宴,倒不是嫌外头贵,而是自家水准往往在本帮饭店之上。台湾人舒国治的书里批评上海小吃过油过咸,但表扬上海家庭的菜:“上海的人家家中的菜倒是极好,这是台北家庭几十年来自诩工商忙碌后再也不堪恢复的佳良吃饭传统。”他本人一日三餐皆外食,不知哪一家上海人盛情款待了他,菜色想必是好的。
在自己家吃饭,可以从容地轮流吮十个指头的汁,可以毫无顾忌地把饭直接盛在留有面拖蟹余糊的盆子里——那个顶鲜美,极下饭。吃完这酱色喜人的拌饭,才会觉得,嗯,满足了,只需一泡桂花茶来梳理回味,探身望一眼窗外圆满的皓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