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父母没带我去过公园,好像没这份闲情雅趣。或许因为政治运动,他们对小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战战兢兢避免,处心积虑排除。逛公园不能算小资产阶级,事实上很多年,大家不明白什么叫资产阶级。大资产阶级容易理解,非常有钱的资本家,小资产阶级是什么东东,不清楚,反正心里有点怵,跟小资情调沾边的买卖,都躲着走。
倒是祖父带着去过好多次公园,老人没那么多顾忌,坐公共汽车,北海中山公园陶然亭紫竹院,哪空往哪去。记得喜欢坐在水边的石凳上看荷花,拄着拐杖,很专注的样子。荷花入暮犹愁热,低面深藏碧伞中,那是“文革”岁月,一老一少,镜头是黑白的,一位八十岁老人,一个略知唐诗宋词的中学生,仿佛跟当时年代没任何关系。
南京玄武湖边住了十六年,天天湖边散步。看民国年间旧书,知道这湖向来有荷花,赏荷本是民间活动,原来靠东边有一大片,后来少了,只有环洲附近还剩一些,黄昏散步必定路过。看荷叶露出尖角,看它一点点变化,大小蜻蜓飞着,开始有花苞,终于绽开,谢了,莲蓬逐渐变大,由绿转黄,变枯萎,再下来留得残荷听雨声,然后冬天到达,冷的时候结冰,冰面上残荷更好看。
一年一年,荷花给人十分寂寞的感觉。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也就说说而已。还是唐太宗的《圣教序》地道,解释最清楚。桂生高岭,云露方得泫其华,莲出渌波,飞尘不能污其叶。不是桂本贞莲自洁,是它们依附的对象好,取法能够乎上,所以“微物不能累”,所以“浊类不能沾”。
有一年在微山湖遇上干旱,湖底开拖拉机。当地朋友说宋词中的“十里荷花”只能算小菜一碟,微山湖荷花才叫壮观。“误入藕花深处”,一进去就出不来。当时约定,以后有机会去看荷花,看个够。
一直没机会,转眼搬家十多年,玄武湖荷花再没赏过。去有荷花的好地方,时间都不对,只能看荷叶。心里惦记,偶尔做梦也想,何时痛痛快快去看一次荷花。
江苏金湖拥有全国最大的荷花荡,上万亩,品种齐全名目繁多,搞过多次荷花节。孤陋而寡闻,南京去金湖,远比微山湖近,高速公路,只要一个多小时。我是没多少情趣的人,喜静不喜动,不在乎游山玩水,心里虽有荷花,却懒得身体力行,当真去拜访。
正是南京大热之际,诗人育邦相约金湖看荷花。怦然心动,顿时有股清凉之意,说走就走。货真价实看荷去,不入藕花深处,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