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词丽句必为邻”在《从北山楼到潜学斋》中出现了多次,孙康宜教授在序中提到施蛰存先生还为她手书杜甫这一佳句,以为纪念。书中所录往来信函内容多有谈诗论词的絮语见解,体现了施先生和孙教授对于古代诗艺词学的微言奥旨,亦如“清词丽句”独特隽永,特别难得。吾生也晚,对施老的风采只能从这些文字中窥得一二,已觉老先生的真性情、真学问。
从1986年到2000年两位学者的信件如朵云飞来飘往,细读慢品这些文字,仿佛在春光微醺中看到施先生和孙教授在文苑学林间品茗喁喁而谈似的,内容虽表面看来大多是事务性托办以及信息交流,然有数处显露学术观点之端倪,能够提供吾等后学晚进反复思量、研习。我注意到施先生对治学方法的见解:“无论对古代文学或现代的创作文学,都不宜再用旧的批评尺度,应当吸取西方文论,重新评价古代文学,用西方文论来衡量文学创作。”(1989年3月6日),想来此观点当是施先生学贯古今中西并举,加上蛰以图存、才情横溢、至老弥新而来,予以我们一种全新的重要的启示。
阅读施先生手札,可以发现其晚年对中国古典文学的潜心研究,尤其对于闺秀诗词的发掘整理,可谓深入独到,盖源于他对女诗人的发掘与注重,不使之湮没。如施先生在得知孙教授觅得《名媛诗纬》《吟红集》的欢喜赞叹,“你得到了《吟红集》,真有办法!1982年我托日本东北大学的村上哲见教授去找这本书,他也无法获得,可见还是在日本的美国人有办法。”(1991年10月23日);当读到施先生评价柳如是诗词“高下不均”观点的同时,又使如我孤陋寡闻者也了解到在闻名遐迩的李清照、柳如是等女词人之外,明末清初“松江还有一位草衣道人王微(修微),文才在柳之上”(1990年7月28日),让人大开眼界。
书中信函还反映了中美两位学者的学术生活状况,可读出施先生的严谨治学,编辑《词学》时对几位美国作者的中文译名反复确认,心细如丝。且还涉及施孙两位与张充和、钱歌川等多位学者的交游,从中可见老辈知识分子间的情谊,附录有施先生托孙教授转交的致老友张充和女史函:“便面飞来,发封展诵,惊喜无状。我但愿得一小幅,以补亡羊,岂意乃得连城之璧,燦我几席,感何可言。因念《山坡羊》与《浣溪沙》之间,阅世乃五十载,尤深感喟。……近日此间犹寒,须待春回方能启蛰,会当奉和一二阕,扇扬词心墨妙,请少待之。”(1989年3月6日),他俩是至交契友,言之切切,情之拳拳,所言皆是“心有所感、意有所触、情有所激”的真诚、理解。
值得一提,编者沈建中先生将这些珍贵的信件收集整理编印,我不敢妄言其学术价值(虽然无疑),然作为读者,藉此表达有幸阅读此书的“清词丽句”,是满怀着初秋闲读随笔时的那种愉悦心情,简洁温馨,“必为邻”而又留存久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