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战争年代,闸北火车站是上海的一个热闹处所。边上有一条石板铺成的马路,马路旁有座陈旧的小楼。楼下是小菜场,楼上拥挤地住着十几户人家。这幢小楼曾是一群热血青年秘密聚会的地方。
如今旧地重游,小楼已无踪影,周围高楼林立,一切变得全然不相识。
1943年,“孤岛”已不复存在,日军占领了上海,血腥的太阳旗在上空飘扬。小楼附近的绍兴中学十几个学生,在万分苦闷中,相聚在小楼里,倾诉苦恼,探讨如何挣脱殖民地的苦难,寻求自由的生活。
学生里的领头者,名叫倪惠霖(参加革命后改名司徒慧),他是小阁楼的主人,母亲就在小菜场里卖菜,全家以此为生。他年岁稍大,在校学习刻苦,功课优等,是本校学生会主席。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些《大众哲学》之类的社会科学书籍和《西行漫记》等读物。大家如饥似渴地阅读这些进步书籍,热烈议论《西行漫记》里所介绍的崭新生活。在那日本人横行不法死气沉沉的上海,这些书籍给这群青年人带来了一缕阳光。
年轻人里有一个叫严惠娟(参加革命后改名严正),家境比较宽裕,她矮小胖胖的身材,心直口快,发言特别激烈,正和一个广东籍的男同学谭文良热恋,两人每天都早早来到小阁楼,同进同出,形影不离。
另一个女同学叫陈湘珍(参加革命后改名陈非),这个浙江姑娘长得清秀端正,为人沉静,讨论时说话不多,待人非常热情。她刚从医务专科学校毕业出来,没有去做事,就走进了这个小集体。
那时苏日两国关系还没有决裂,上海报摊上可以买到苏联时代出版社印行的“苏联文学”一类书籍。我买了些《苏联文学》杂志给她,她非常高兴。
我是从国民党统治的大后方来到上海的,经同学介绍,结识了这群年轻人,我与他们年龄相仿,很快就成了好朋友。
还有几个年轻人,我记不起他们的名字了,但清楚记得他们的模样,个个生气勃勃,真挚热情,充满年轻人的朝气。我们在小楼里放声歌唱,热烈议论,在黑暗的殖民地上海,这儿是一方难得的净土。
相聚不到一年,我们就分手了,目标是相同的:奔向苏北解放区。第一个走的是司徒慧,他到苏北后,被分配到如皋县《如东大众报》工作。接着严正和谭文良、陈非等人也先后来到新四军,兴奋地投入全新的生活。
现实生活是严峻的。不久内战爆发,他们义无反顾地走向前线。不久,噩耗不断传来:第一个不幸者是广东青年谭文良。他到新四军后被分配到一个连队当文化教员。1946年春,部队展开解放山东泰安之战,他第一次参加战斗,也是最后一次参加战斗,他牺牲了。消息传来,严正痛不欲生。这对恋人来到新四军后,始终分处两地,从未相聚。
1946年7月,国民党军大举进犯苏中解放区,大规模内战全面打响。我和司徒慧在前线巧遇,他是《如东大众报》记者,我是华中《新华日报》记者。我俩共同在战地采访,报道了著名的苏中七战七捷。此后,他在另一次战斗中永远倒下了。
陈非入伍后在新四军一师的卫生部门工作。她作为一个医务工作者,奔走在战火纷飞的火线上,救死扶伤,作出了非凡贡献。解放后她因病去世。
还有几个青年,相继在战场上献出了年轻的生命。
岁月流逝,六十九年过去了。当年小楼上的男女青年,有几人仍然健在?现在他们在何方?我想念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