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具有真正的宏大叙事风格,描绘了“现代性”极强的上海,随着情节的展开,租界、南京路、洋房和巡捕、红头阿三,银行、证券交易所、大饭店、跑马厅和回力球馆,汽车、黄包车、电灯、电扇和收音机,雪茄、香水、口红和高跟鞋,这些所谓的“西方元素”,一一展现在读者的眼前,全景式地呈现出光怪陆离的上海城市面相,并通过各色人等,将这座城市迷离的物欲和燃烧的情欲,深深地刻印在读者的印象中。
但《子夜》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是茅盾塑造了吴荪甫、赵伯韬等典型形象,尤其是颇有魄力、经营有方的实业家吴荪甫,开了一家裕华丝厂,他雄心勃勃、劲头十足,有着发展实业的远大梦想,“高大的烟囱如林,在吐着黑烟;轮船在乘风破浪,汽车在驶过原野”。可以说,吴荪甫被当作“20世纪机械工业时代的英雄骑士和王子”,茅盾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树立了一个全新的人物形象。
相比较吴荪甫,“买办金融资本家”赵伯韬的形象是负面的,充满了商人特有的狡诈、精明和不择手段,在生活方面,赵伯韬更是糜烂放荡。这样的描写,给人一种金融家极为不堪的印象。
依我之见,赵伯韬被人称为金融资本家,且加上“买办”的前缀,显然是比较概念化的提法,茅盾本人也从未有此称号。从赵伯韬出场到最后,他都难以说是一名金融家,更不用说是买办。买办与金融也没有必然的关系。在茅盾笔下,他只是进行公债投机的一名“大户”或“掮客”,且看他的出场:
“四十多岁,中等身材,一张三角脸,深陷的黑眼睛炯炯有光;他就是刚才朱吟秋他们说起的赵伯韬,公债场上的一位魔王。”
《子夜》借吴荪甫的合伙人王和甫、孙吉人的口,把赵伯韬称为“掮客”:“也许他勾结了洋商,来做中国厂家的抵押款,那他不过是一名掮客罢了;我们有厂出顶,难道不会自己去找原户头,何必借重他这位掮客!”
“对呀!我也觉得老赵厉害煞,终究是变相的掮客!”
《子夜》出版后,瞿秋白曾高度评价该书的艺术成就,对书中的几位主人公也有独到分析,他称赵伯韬为“公债大王”(与“国货大王”吴荪甫相对应)和“公债投机家”,确是比较客观的称呼。
由此可见,与其说赵伯韬是金融买办资本家,不如说是推波助澜、浑水摸鱼的大户、金融掮客或“公债大王”、“公债投机家”。
再多说一句,从近代金融史看,赵伯韬当不起民国时代的金融家称号。金融家在当时属于精英中的精英,白领中的白领,社会责任感强,私生活清白严谨。民国时代金融家不计得失,放款救济民族工业的例子,比比皆是,绝少如赵伯韬那样对民族企业如此落井下石的。荣氏兄弟、范旭东、卢作孚、刘鸿生等著名企业,都曾大量得益于银行的贷款而走出困境,中小企业甚至农村的生计因银行放款而起死回生者,更是数不胜数。金融家与民族工业的关系极为密切,支持、扶植一直是金融界与实业界的主旋律,火柴大王刘鸿生就一直将华商银行称为“我们自己的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