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 / 王震坤
在南方人的餐桌上,没有酱油几乎是不可想象的。用酱油红烧的鱼、红烧的肉,用酱油腌制的鸡和鸭,用酱油凉拌的黄瓜、萝卜,用酱油熏制的鸡蛋、黄豆和青笋。糖醋汁不放酱油不入味,白灼的时蔬不淋点酱油根本无法下咽。哪怕笃一锅蹄髈汤,烧一只白斩鸡,炖一副清汤牛腱子,也得配一份放了麻油白糖和其他香料的酱油汁作蘸料,不然那些白煮的肉食吃不到两三口就会反胃。以至于有些北方习惯吃清炖食物的人总是惊讶于南方人的喜欢酱油。有一次在内蒙古的一个小县城里,一桌的牛羊肉,有炒的,有烤的,也有白煮凉起切片的,桌上放了各种香的辣的调料,但都是粉末状,就是没有酱油。一桌吃饭的人除了我和儿子都是北方人,大家都吃得很香,唯独当时还是小学生的儿子提出要一碟酱油,结果服务员回复说店里没有酱油。看到孩子失望的样子,同桌都笑说南方人就是喜欢吃酱油的,有一位女士甚至很不屑地说,我是从来不吃放酱油的菜的。似乎放了酱油,就不够大气上档次似的。可偏偏孩子不买账,举出最最典型的多此一举又不可或缺的上海人吃酱油的招数:你们吃油条过白粥的时候,也不蘸酱油啊?结果引起哄笑:小朋友啊,油条本来就咸的,你再蘸酱油吃,不咸得慌!
可上海人就是喜欢吃酱油!打小看父亲油条过白粥,还就是要蘸点酱油才够味,虽然他吃口偏淡,油氽豆瓣花生果肉不撒盐,只一点刷油锅炒熟的苔条屑相伴即可下酒下泡饭。到了夏天,俗话说小葱拌豆腐,算是一道一清二爽的凉菜,可我家这豆腐拌得都得滴上几滴酱油才算完事。而且这种吃酱油的习惯我家不算个例。朋友的一个外甥,居然不吃不放酱油的菜。一年夏天,这孩子寄居他姑妈家。只要没有酱油烧的菜,便不吃饭,或者只吃一点点。孩子的姑父虽为上海人,但曾经十多年生活在大西北,养成了西北风口味,觉得这男孩对酱油的依赖近乎病态,便设法加以矫正。每当孩子提出要将所有做好的菜蘸酱油吃,他就到厨房拿出一大瓶酱油“咚”一下放到餐桌上,然后和蔼地说,蘸不可以,但你可以喝。孩子当然知道喝酱油会是啥滋味,便隐忍下来。一个暑假过去,他再不提酱油两字。
在食物严重缺乏的时候,酱油还可以越俎代庖,直接充当下饭的菜肴。比如比我年长十多岁的一代亲戚,都曾经回忆过插队落户的时候,没有菜,冲一碗酱油汤做菜都是奢侈享受的经历。起先我不怎么相信,因为酱油如此便宜,用一小勺兑水,怎么可能算奢侈?直到有一次,不知是母亲还是父亲的一位下放在贵州的同学回沪探亲,被请到我家吃饭,他感慨于桌上菜肴的丰盛,说起我父母给他寄去的固体酱油他都舍不得吃,有时实在没菜的时候,拿来舔一舔下饭。对这样窘境中受困的人,酱油或许真的是奢侈品。无独有偶的是,前几年朋友的孩子在意大利留学,他只会做牛肉番茄汤和意大利面,但是,在学业紧张进入考试季的时候,他也用酱油汤淘饭对付晚饭。朋友虽然怜子心切,不过说起这酱油淘饭,不再有任何诉苦的表情,倒是颇有为儿能够吃苦耐劳的品格感到骄傲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