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学昭著《听杨绛谈往事》2008年10月就在三联出版,我到今年才看,乃是受了评论的影响。记得刚出版时,即有评论说该书无新意,甚至说都是杨绛早说过的,还有很多差错云云。我在网络上看到,颇相信这些先睹为快者的说法,浇灭了我刚冒头的好奇。
前两天在书店看到吴著,觉得不妨买来一看。一看,才知道该书实即杨绛的传记,还是征得杨绛同意的传记,颇有权威性。稍翻了翻,我才知道以前受了评论家们的误导,这书其实是很有新意的,深悔看得晚了。转而一想,我看书向来有些落伍,跟不上时代,现在来阅读《听杨绛谈往事》或许正是时候,当众喙息响之时,素心人不妨来听听我的看法,或许与当今的浮躁多少可以远离一点。
杨绛的书,我看得很熟,现在看吴著的“杨传”,感觉又有不同。杨绛的求学故事,都发生在上海、苏州,以前都没有听说过,所以读来有新意,而且又能和我阅读到的苏州报纸联系起来,一下子就把我头脑中沉睡的故事激活了,仿佛探案,断头的案子,忽然又接上了线索,其快活真难以形容。譬如吕宋小姐的故事,《听杨绛谈往事》这样说:
“三年级时,上海东吴法科将法预全部并入苏州东吴。学校来了几名法预学生,非常浪漫。有一位常在草地上半躺半坐,四周围坐一圈男朋友。她打网球失手,总说Sorry,苏州《明报》就刊登《吕宋小姐之骚来》,形容她的洋气。相形之下,周芬和阿季等1928级女生就十分保守了。”(P64-65)
这里的“法预”指法学预科,“苏州《明报》”当为《苏州明报》,阿季即杨绛,周芬是杨绛的大学女友。
《吕宋小姐之骚来》一文我还有印象,因为不久前才看过。此文刊登在1929年10月的《大光明》上。文章用Sorry的译音骚来,语含双关,其实不仅是说吕宋小姐的洋气,还暗示该小姐颇为风骚,用苏州话来说,就是骚是骚得来,书面语还可以解作:风情万种。闲话少说,先来读读当年报纸上的文章吧。
“刘煦芬女士,东吴大学之交际明星也。来苏未久,而校中莫不知有刘女士其人。女士肄业于沪滨墨梯女塾,卒业后,即转入东吴法预科。今学期法预科迁苏,而女士亦随与俱来。于是此一颗光明灿烂之交际明星,遂发现于天赐庄畔矣。
女士交际甚广阔,善谈笑,恒喜与男同学结交,绝无女儿羞涩态,尤能打破男女间一切界限。虽年届妙龄,而天真烂漫,犹未能脱尽稚气。
女士善道英语,其英语之流利,校中无出其右。曩在法科肄业时,曾任英语演说会会长,其英语之佳可知矣。
闻女士此次来苏,不仅为求学计。女士尝语人谓:我国女子,虽逐渐解放,而一般人士对于男女之见,恒不能完全袪除。而女同学亦因之受种种束缚。女士之来,盖欲以身作则,改善女同学之环境也。信如是,则女士之志诚不小哉。
刘女士尚善骑驰。曩在沪时,常偕二三男同学,据鞍争骋,得得马蹄,羡煞人哉。女士之父,为吕宋产,故亦有以吕宋小姐称女士者。女士喜运动,尤精网球,恒见其于夕阳影里,驰驱球场。虽经久战而不疲。男女同学精于此道者,均望尘莫及,但偶或发球触网,则辄呼Sorry骚来,以示谦意(引者按:当作歉意),而语韵清利,别饶趣味。故吕宋小姐之骚来声,亦遍传于天赐道上矣。”
此文所言,与吴著杨绛所言,除了更详细外,相差不多。这也可见百岁老人杨绛之记忆非凡,这种来自亲眼所见的描述,正好可以为上文之“骚来”作有力之补充,而欠缺此点,读者对骚来的理解就要大打折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