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单不爽快的男人不讨人喜欢。往往精明过头。他会思忖，这一顿该某某请，是他提议要聚的，这一顿该某某某请，谁让他开口让我办事来着，这一顿该谁谁谁请，上次我请过了……他就这样思着想着，迟迟不去掏钱包，全然不顾对座女人的白眼已经飘过来了。

　　杨绛的小说里写一个男人，从不在女人身上散漫使钱。女朋友若谈起某个馆子有什么可口的名菜，他总说，让我太太给你做一个尝尝。对方想去看个电影什么的。他会涎着脸说：“看戏不如看你。”女朋友偶尔也请他看个戏吃个馆子，他并不推辞。因他常为她改改文章、代笔写信，算是应得的报酬。一天，女朋友请看戏，散场出来，经过一家高级西餐社，就要进去吃晚饭。他觉得这番该轮到自己做东了，推说吃多了点心，吃不下东西。女朋友立刻戳穿他说，刚才还听见你肚子咕噜噜叫呢，想起别人早说过这男人曾屡遭女人鄙薄，想来必有缘故。女朋友颇理性，转念一想，不过呢，作为一个丈夫，这也不失为美德。

　　买单爽快的男人都是好面子的。格雷厄姆·格林《恋情的终结》，善良敦厚的公务员亨利，妻子红杏出墙却木知木觉（还是装糊涂）的亨利，坐出租车永远早备好零钱。

　　毕业多年，忽然被昔日同窗请去吃饭。心下诧异。我和他素无纠葛。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一同吃饭的也都是长日不联系的老同学，乍一碰到，不知说什么好。唯有吃菜，吃菜。我们等着他开口，是要我们买保险还是拉存款？一顿饭吃得疑神疑鬼。终于，买单的时刻到了，他响亮地叫道：“签单！”明白了，我们是被叫来看买单的。这个当年从农村来的孩子，靠助学金读书的孩子，现在书包翻身，吃饭可以签单了。他一向好面子，现在更有面子了。

　　女人喜欢男人为她买单，但不是所有为她买单的男人她都喜欢。她幻想在一家高级餐厅里，餐毕，侍应生悄悄告诉她，那边一位先生想为您买单，她侧过头去，看见一位气质不凡的先生，举起酒杯向她致意。他甚至并不想同她搭话，就这样隔着一段距离欣赏她。这都是电影里的镜头。生活里哪里有？生活里的男人，为你买一次单，恨不得你以身相许。

　　生活里，我和女友坐在一家意大利餐厅里，并不是高级餐厅。旁边桌子坐着一对男女，样貌平常，年纪不轻。女的一言不发，男的却像坏掉的水龙头，滴滴答答没完没了——“这家店汤做得不错，匹萨一般，有鸡肉的那种可以尝尝，色拉还是三文鱼的吧？鱿鱼卷要不要？饮料喝什么？再来块提拉米苏？服务员——有没有WIFI，现在十二点，四点带你去喝粥，附近有间小门面，粥很不错，晚上去吃……

　　我发了条短信给对座女友：“你还吃得下伐？”她立刻回了一条：“我愿意为他们买单，只要他闭嘴。”　　

　　（本版摄影：董鸿景）